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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识/撒加中心]甦生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充斥着自我,背叛,挣扎,与求而不得。

他一度以为,这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微凉的春风喧嚣在星夜下的慰灵地,掠过大臂上逐渐重构的肌肉组织向身后的石碑奔袭而去。触感在这幅虚幻的躯体上还稍显迟钝。他忽然有些怀念记忆中在圣域仰望北辰时,拂过身侧衣袍寒风凌冽的凉意。

下意识仰首北望,星楼依旧巍然矗立。而在群山所阻下,那颗计算着他们屈指可数生命的星辰早已不是他目之所能及。

迪斯马斯克与阿布罗狄在史昂的带领下先行一步,张开小宇宙还能捕捉到一丝不惮的轻笑声与玫瑰盛放的芬芳。然后就是他熟悉静默,久久轻柔的静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经常在注视着那个人的背影,虽然极少试图去弄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别人在想些什么”这个概念在他生命中的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至少他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最后一丝虚幻的伤口在小宇宙的光辉下愈合,现在他终于能够感知到空气中的那种凉了,然而心中的那丝怀念却必须在此刻开始被彻底埋藏。

“出发吧。”他对着曾经被自己背弃过的战友们说道。

走上践踏爱,攻击正义的黑暗之路。用这虚幻的生命越过绝望,勇往直前。

——“到雅典娜的身边去。”[注1]

 

*

 

他走在通往教皇厅的阶梯上。

雅典的夏季有一种恼人的燥热,少有微风,几无降雨。万里无云的天候下悬空的骄阳刺目得晃眼。尽管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四年,有些时候他依旧无法适应这种让视野空茫的煞白光亮。

加隆曾经语带哂笑地说,不如你向艾欧罗斯借借他那把箭,看看能不能把那颗让你讨厌的东西射下来?

他没有理会弟弟口中的讽意,或者还有某种他无法辩明的怂恿。时间过去得越久,他与加隆之间的隔阂似乎也就越深,这种杂糅着争执,歉意,单方面的期待和一些宿命意味的隔阂总是间歇性地转化为一种不可抑止的攻击性。然则并未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就尽量选择由着它去。

他揉了揉太阳穴,炎热的天气总是容易使人烦躁,继而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每年夏季的这个时候史昂总会从圣域消失一段时间。从前还不曾这么明目张胆,但自从他与艾欧罗斯基本可以顺利处理圣域的大小事宜之后,这样的“避暑期”对于史昂来说就成为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似乎全然不顾把偌大的圣域扔给两个其实只有13、4岁的半大不小的孩子会不会惹出什么难以处理的事端。

半个小时之前,他刚刚在白羊宫前送走教皇。随即返程同正独自在教皇厅处理公文琐事的艾欧罗斯汇合。因为最为年长的缘故,他与史昂相处的时间在圣域诸人之中可以算是最久的,远在嘉米尔的穆尚且只能从史昂抽出的有限时间中接受他的指导,而这样踏过绵延十二宫阶梯的送行对他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

真的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他只是跟在史昂的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偶尔思考着教皇大人此刻正在想些什么。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想,彼此之间随意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

千篇一律的相处,一成不变的规程。就连道别时的叮嘱在他看来都有些充满照本宣科的意味。——教皇大人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对他与艾欧罗斯多交代什么。如此程序化的重复虽不至招致他的厌倦,但私下里总有一种教皇大人是不是在恶整自己的腹诽。

——想到这里头似乎更痛一些了。

 

他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教皇厅终于近在眼前。这座雄伟的古希腊式建筑在外观上充满时间镌刻下的威严和沧桑,然而空旷的内厅里却总能找到一些彰显其主人秉性的小细节——比如此刻并未如他所想正在处理那些琐碎公文的艾欧罗斯所身居的这间小茶室。

茶具茶洗一应俱全,配有造型古雅的紫砂壶。门庭里摆着两盆在这个国家的这个季节几难见到的绿植,为了确保其生长还费心地用小宇宙加以维持(于是记得每天给教皇的盆栽输送小宇宙是为数不多的史昂会特意叮嘱他们的事情)。然而让人炫目的还是屋内另一侧的硕大的倚墙而立的斗柜。里头摆满了史昂珍藏的各种茶叶。

大概是刚刚维护完史昂的那两盆小盆栽,艾欧罗斯正站在斗柜前若有所思地出神。

“在想什么?”他不经意出声,似乎吓了艾欧罗斯一小跳。

“啊?撒加你回来了啊。今天比以往要慢一些呢。”

“嗯,太阳有些刺眼,回程的时候稍微避了一下……教皇大人的柜子有什么不对劲么?”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艾欧罗斯笑得有些腼腆:“倒也不是,只是看到教皇大人最近珍藏的新茶叶,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新茶叶?什么有趣的事?”

“嗯,你还记得水瓶座的孩子吗?前两个月取得了圣衣之后回圣域复命过一趟。”

“水瓶座……”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水蓝色长发的小包子头。那个孩子似乎不怎么爱说话,然而拥有很温暖的笑容。“是说卡妙么?”

“对。他回来的那天艾欧里亚可兴奋了——你知道,圣域里驻守的人数有限,平常的训练又严格,没有多少同龄人能够陪他玩耍。所以当天晚上就和米罗跑到了水瓶宫去交新朋友。卡妙在东西伯利亚修炼,平日里随身会带着一些伏特加暖身用。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头这下可开眼了。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拉着卡妙就嚷嚷着要畅饮一番。”

他听得有些大皱其眉:“这个年龄的孩子……似乎不太适合喝这样的烈酒。”

艾欧罗斯愣了片刻:“只是偶尔为之吧。他们的训练强度很高,而且单调。只要不影响到日常生活一些朋友间的小乐趣我们也不便去剥夺。”

“教皇大人不介意吗?我记得他不太鼓励圣域内的诸人饮酒?”

“说到这个艾欧里亚才伤心呢。那么高烈度的酒他和米罗又是第一次碰,自然要不了多久就坚持不住。本来据说是把剩下一点存货收在了他们约定的秘密宝库里准备过两天再饮的,结果到了当天去看的时候发现藏好的伏特加全被不知道谁换成了几盒茶叶,包装还挺精致……今天看来,和教皇大人的新收藏竟是同一个品种。”

“……”撒加觉得稍好一点的头又有开始作疼的趋势。

“既然教皇大人不喜他们饮酒,何必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方式?直接跟他们表明态度责令销毁不就可以了么?”

静默突然降临在这间茶室当中,空气间此起彼伏的燥热也在这样的沉静下瞬间蛰伏下来。艾欧罗斯略带诧异地看着他,继而苦笑道:“撒加,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对什么事都这么严肃啊。”

他没有反驳。

然而耳边随即传来的不经意感慨却让他的心跳停止了半拍。

“如果你也有弟弟的话,大概会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吧。”

“……”

……

艾欧罗斯收拾好手边的斗柜转身走出茶室。骄阳在光阴的护送下逐渐西沉,晚霞壮阔苍茫。

在俯视整个圣域的教皇厅里欣赏夕阳大概是每天重复着枯燥工作的教皇能够享受到的为数不多的优待。大地和山峦被炫目的红霞染上通透的金辉,苍穹女神披上一层霞光的纱丽,在阿波罗和阿尔特弥斯交替的车轮间伏下她高傲的身躯。任何的生命和个体在这样的宏晖之前都仿若蜉蝣。

在向晚时分于天地间寻得的片刻慵懒,这是他们必须守护住的东西。

“我有的时候在想,”艾欧罗斯突然对身后跟随而出的撒加说道,“教皇大人以一己之力肩负这座圣域,需要付出多少。而承担起这片景致背后的整个世界,又需要多大的力量。”

轻柔的晚风在撒加的发间穿梭。此刻他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身边朋友的这个问题,又或许,其实艾欧罗斯并不是真的在询问。

——无论需要多大的力量,为了守护它,我都会去取得。

“对了,教皇大人临走时有交代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么?”

“一如既往,并无他事。”撒加答道。

“……是吗?”并未继续细究,艾欧罗斯转身迎向渐去的夕阳。

是的,千篇一律的相处,一成不变的规程,临别时的叮嘱也向来是照本宣科。他从来不去细想,这样平常的话别之后还会不会有什么其它更为特殊的含义。

史昂每次,只有这样一句话,从来不变。

——“圣域和他们,就交给你们了。”

 

*

 

慰灵地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么说不单单是因为这里是战死的圣斗士们最终长眠的归宿之地。实际上因为这一原因,没有特殊的情况很少有人会愿意在慰灵地逗留。生者总是对于死亡保有某种程度的恐惧和敬畏,何况圣战将临朝不保夕,慰灵地总是战士们多少有些不愿去触及的领域。

他其实也从未期待过,葬送了圣域泰半战士,手染战友和忠诚下属鲜血的自己最终还有资格长眠于此。

夜露沾衣,身后卡妙和修罗的长袍在奔袭的凉风下猎猎作响。这样的声音总是能让他想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守护着慰灵地的夜晚,风吹动史昂身上教皇法袍时发出的声音。

——或许那并不能称为守护,只是一种记忆和悼念。

 

史昂嗜茶,平素对酒无甚爱好。然而其实甚少有人知道,除了茶叶之外,史昂其实也收藏了不少好酒,其中甚至包括特殊年份千金难求的杜若河珍品。似乎是史昂早年途径法国时临时起意带回来的。——虽然他几乎从来不喝。

他收藏的这些酒,只在每当圣域有战士阵亡,安眠于慰灵地之时,方能得见天日。

最珍贵的酒,以敬最珍贵的战友。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个秘密的,印象中依稀是某次外出任务而错过了一位白银圣斗士的葬礼,当晚回到圣域时决定至少应该前去献上一朵白菊。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了端坐在新造墓碑之前的史昂,撒加无法辨别隐藏在三重冠下史昂的表情,只有那浓烈的酒的芬芳在慰灵地中久久不散。

那一晚,他在史昂的身后陪护了一整夜。撒加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但总之当他反应过来之时,破晓的曙光已经爬上了东边的山峦。

史昂并未对他的出现表示出丝毫的讶异,也并未就此多解释些什么。朝霞布满穹苍之时,史昂终于缓慢起身,理理被夜露浸透的衣角。在离去之前拍了拍他的肩。

从此,慰灵地里这样彻夜的祭奠就成了他和史昂之间心照不宣的某种秘密。只要时间合适,他都会准时陪同。

同平常一样,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这样的场合其实说什么都显得有一些奇怪。通常是史昂单方面的一些絮叨,那些长眠于此的孩子们的往事。小熊座的青铜战士梦想成为艺术家,猎犬座的白银战士是个科学狂人等等。而他则基本选择沉默。这时候的史昂,需要的大概只是一个倾听者。

但撒加没有想到,史昂对于圣域当中每一个战士的记忆精确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的出身,他们的喜好,他们获得第一场胜利回来复命时跃雀的眼神。

230多年,时光不知洗刷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在这位温文而矜高的教皇身上留下了岁月斑驳的痕迹。然而,史昂说,只有这些如同他的孩子们一般,信任着他,信仰着爱与正义并为此而献出生命的战士们,他一个都不能忘掉。

这样的夜晚持续到了13年前的那一天。之后的13年,史昂甚至没能在慰灵地中求得一个长眠之所。

从那之后,撒加再也没有在慰灵地中彻夜凭吊过谁,用美酒去缅怀过谁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笑颜。

撒加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一直记得每一个人。

他只是凭一己之力,将那些同样信任着他的战士们,一一送到了这里。

 

*

 

恶魔在他的耳边低语。

它们不甘蛰伏于那些幽闭阴暗的角落,不断地鼓动着,叫嚣着,催促他去做一些什么。

——「我很清楚,哥哥的内心深处沉眠着跟我一样的邪恶。」

闭嘴。不要再说了。

 

撒加攀登在通往星楼的道路上。

双子座圣衣在星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暗淡,缺少了往日耀目的光泽。这件由奥利哈尔钢和银星沙铸就的战甲作为他生命的延续,此刻却沉重得有些无法承受。

「本来就到了该褪去这件铠甲,披上另一件法袍的时刻了。不是吗?」

那个声音如是低吟着。

 

十数天前教皇厅的那一幕仍历历在目。他与艾欧罗斯静候在教皇厅的大殿中,听史昂宣布接任教皇的下一任人选。史昂的语气甚少如此严厉低沉,那声音于他而言肃杀而冰冷。

——“仁智勇兼备的射手座艾欧罗斯,从今以后,教皇之位就交付于你了。”

这就是结果。

——“必须保护雅典娜好好成长,培育出更多的青铜圣斗士。”

为此追求着极致的力量。

——“撒加,望你竭尽全力地帮助艾欧罗斯。”

与这受诅咒的命运斗争,终于走上了众人之巅。

——“明白吗?”

最终亦不过是这样的结果。

“是。属下也认为,艾欧罗斯是次任教皇的最佳人选。为了雅典娜,为了正义,我会不惜一切协助他。”

哪怕牺牲撒加的生命。

 

「当真如此吗?」那个声音凉凉笑道。「拥有实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有什么错?」

啊啊,是啊,难道错了吗?

 

苏尼翁山岬下与他一体同心的小宇宙在两个小时前彻底消散,归于虚无。他在那片海潮蔓延的铁栏后甚至找不出曾经有人在此存在过的任何痕迹。他的孪生弟弟,最终还是被他亲手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加隆至死都没有在他的面前低下倔强的头颅,忏悔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错误。

撒加不知道在这场延续了他们兄弟几乎全部生命的让人疲倦的对抗中,自己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但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兄弟。

然而恶魔的低语不曾消失。它们跟随着他,从爱琴海边潮湿的崖洞中散逸而出,悄然飘进圣域不安的星夜之下。

「为什么不能把神赐予的力量用到自己身上?」——既然你已经付出如此之多,忍受如此之多,失去如此之多。

他甚至没有回头面对的勇气。

 

北辰低垂在夜幕的彼端。星楼之上史昂孤身而立,背影铿然。

撒加发觉自己看够史昂的背影了。他也受够了追随在史昂身后不住地聆听。那些听似娓娓道来的老生常谈对他而言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总有一天你要挣裂它们。」

史昂对于他的出现显得有些诧异,“就算是黄金圣斗士,想来到这个星楼祭坛多少也会有些困难……”

他突然抑制不住自己想笑出声的欲望。

——呵。你知道什么呢?

你怎么会知道和加隆在年少时早就将这星楼踏遍,这座山丘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童年秘密玩耍的同伴。

“你专程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是艾欧罗斯?到底还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

“只有仁智勇兼备的人,才是统领圣斗士的次任教皇的最佳人选。”

早已身临众人之巅。

“我从你的内心深处,感到一种莫名的异样。你的灵魂内,似乎栖息着可怕的恶魔。”

——啊啊啊,你究竟知道什么呢?

你知道在这遭受众神诅咒的双子座的星宿命运之下,忍受了多少痛苦歉意和不甘?

你知道孪生兄弟的鲜血沾满的双手时那种永远洗不去的腥咸是什么味道?

你知道为了能守护这三千世界,付出了多少代价,取得了多大的力量?

 “如果是我想多了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知道什么?

血丝爬上眼眶,一直低吟于他耳畔的声音挣扎着,挣扎着,终于喷涌而出。他们挣脱出苏尼翁山岬下密实的铁栏,挣脱出双子宫墙下被阳光遗忘的角落,挣脱出他埋藏在心底最沉密的黑洞,似黑雾一般争先恐后地攀上他的发梢。然后他听到,那些恶魔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安然的驻地,化作他(最熟悉)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世界在他的拳风下染成一片赤红。

——你什么都不知道!

“愚朽老儿,三重冠下者,舍其谁?”

 

疾风从他染血的长发间浮掠而过,带走史昂未及出口的一声叹息。

 

*

 

圣域的景致同数月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这座从神话时代以来便处在女神小宇宙加持之下的的古老圣城千百年间甚少改变自己的样貌。十二宫的主人交叠更替,有限的时间内也并未留下太多属于私人的痕迹。

除了可以托付的信念,他们无法为世人留下什么值得凭吊的纪念。

 

远方隐隐传来了小宇宙激烈碰撞的震荡。穆对于白羊宫的坚守似乎超出了史昂的预计。这位有着淡紫色长发的白羊座战士一向以温和文雅的面貌示人。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生起气来的样子。

面对爱徒如此的坚持,撒加不知道史昂是欣慰还是无奈。

星光灭绝的最后一丝辉光消融了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狄的身影。随后他们跃上白羊宫的台阶,同时也跃上了这最后12个小时虚幻生命的舞台。

“这样好吗?撒加?”卡妙轻声问道。

“事已至此,你在说些什么?”他答。

——前方的道路上,有他们豁出性命也必须传达的东西。为此,他们须将不惜一切。[注1]

 

*

 

撒加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见到史昂的一天。13年前的那一拳,他亲手斩断了教皇与自己之间的所有情分。他以为,自此之后必是彻底的恩断义绝。

因而他也同样不曾想过再次见面时,史昂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是震怒,讥讽,还是不屑。而他又应该以怎样的心情和反应去面对。

和14年前一样,撒加发现自己依然不了解史昂。

 

哈迪斯的邀请来得有些猝不及防,这位自视甚高的冥界之王并未给他们留下多少思考的时间。毕竟永恒的生命这样的提议,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不需要多加思索的美妙诱惑。

史昂立于他们身前,这是撒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而清晰地直视史昂的眼瞳。没有三重冠和面具的遮掩,真真实实地去试图弄清这位独自支撑了圣域230多年的教皇究竟承担了什么。

然而史昂却并未散发出任何独属于教皇的威严感。他的声音依旧是如此清淡,带着一丝的优雅矜高,几分歉意和淡淡的温情。

他说,“我们将永远背负叛徒的罪名,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你们真的决定了吗?将名誉扔进地底践踏,将信仰掩埋在无数的枯骨之间。你们将承担着指责,厌恶和永世不脱的骂名。你们的功勋将被革除,供世人永远耻笑。你们将不得不与曾经的战友们兵戎相向。

——没有过去,没有此刻,更不会有未来。

——即使如此,你们也要豁出性命去传达这一切吗?

撒加望着史昂,后者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的悲悯。他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的神色。

史昂所说的一切,那些战士的尊严与荣耀,同伴的信任和托付,在这13年间被他亲手揉碎毁灭。他早已背叛过自己的信仰,他的身上背负了不知多少亡者的叹息。

尽管得立于这天地间,他依旧想为正义再一次挥出自己的拳。但撒加明白那样的愿望对于自己来说有多么遥不可及。

然而史昂什么都没做,没有愤怒,没有怪罪,没有绝望。

他只是对这些用或坚定或不羁的笑容面对他的战士们说:“感谢你们。”

踏遍十二宫阶梯的送行,慰灵地中彻夜的陪护,星楼上背对着他傲然的身影。对于撒加来说,这所有的过往都不如此刻史昂落下的一滴清泪来得沉重,来得震撼。

 

在出发前的最后一刻,史昂叫住了整装待发的撒加。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他微笑着对撒加说。

这样的情况在撒加的经历中不太寻常。史昂一向不是一个喜欢对既定任务横生枝节的人,也甚少特意再三嘱咐细节。他总是说,该怎么做那些孩子们心中都有数,我相信他们。

“……是,您还有什么其他指示?”

也许这次的行动真的太过冒险,也许赌上了大家生命的这最后一战充斥着太多的变数,也许亲手掀起这千百年来同哈迪斯圣战的幕帘确实需要太大的勇气,以至于史昂都不得不对他多嘱托几句。

史昂缓缓地越过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撒加,他们,就交给你了。”

 

*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充斥着自我,背叛,挣扎,与求而不得。

他一度觉得,这个梦长得没有尽头。

而今,他从这个梦中渐渐甦生。

 

撒加从来没有细想过,史昂对他平常的话别之后还会不会有什么其它更为特殊的深意,在那时的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成不变的,千篇一律的,程序性的交代罢了。

他不曾思及,史昂是将怎样的责任交给了他与艾欧罗斯,而这样的交付下,又包含着史昂的几重信任。

圣域的一砖一瓦,战士们的日常训练,周边百姓的生活起居乃至与他国的交流和磋商,对于两个14岁的孩子来说无疑都是海量的重担。但撒加向来不以为意,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过信手拈来。同时他也认定,正是因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史昂才会选中自己,并且对他们做出的决策甚少干预。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在托付之前,先是信任。

 

史昂说,“他们就交给你了。”

每一次远行,这一句嘱托永远不少,也永远不变。这座他用230年的生命看护着的圣域,甚至可以说就是史昂所拥有的全部。他被拘束在这三重冠之下,不得自由,少有娱乐。目尽人间遍地沧桑,迎来送走一批又一批的战士。只有这个重担,他永远都不能放下。

史昂把这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撒加和艾欧罗斯。

但他却并没有守护好它。

他用13年的时间挣扎在自我和背叛之中,那些未能实现的我执几乎把他摧垮。他亲手将这一遍又一遍被叮嘱的托付撕裂得分崩离析。对自己的好友出拳,向自己的信仰挥剑,用忠实于自己的战士的生命去滋养慰灵地贫瘠的土地。

他辜负了史昂的信任。

13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在地狱的最深处再次见到史昂。携着这满身的罪孽等待着史昂对他的斥责,去接受这个被他背叛的长者对自己最后的审判。

然而,史昂对他说的,依旧不过是那句:

——“他们就交给你了。”

 

撒加突然想起了14年前那个晚霞苍茫的的教皇厅,艾欧罗斯面对着远方恢弘的霞光感叹道,承担起这片景致背后的整个世界,需要多大的力量。

那时的他觉得,不论需要多少力量,他都能得到。

却并未发现沉湎在自我的世界中,他的双手早已掌控不了那些力量。

 

撒加最后一次望向越过他而去的史昂的背影,微怔刹那,终于露出13年来最为坚毅与舒心的一个笑容。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襟怀广博如斯,方有支撑世界的力量。

 

*

 

圣剑的锋刃与钻石的寒冰划过圣域的石板,穆错愕地望着他们,目光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痛心疾首。

走上践踏爱,攻击正义的黑暗之路,他们越过绝望而来。

“撒加,你们真的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吗?”

他抬头望向星楼前方的夜空,北辰已与地平线相吻。光曦依然,身形不再。从13年前就已注定的那一刻,终于在此落幕。

“并非如此。”

他在这片星辉下甦生。

——“只是发现了自己该做的和该走的路而已。

 

——Fin——

 

 

[注1]此二处的台词与描述改编自冥王十二宫篇的OVA特典:《复活的黄金圣斗士的神话》中恸哭三人组的自白,特此标明。

后记: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正儿八经地给某个人写同人。果然自己开脑洞爽一把就好和把它们细细地写下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由于作者才疏学浅笔力所限,很多地方表达得不太到位。我致力于还原我内心当中一个最真实的撒加,然而他这么复杂的一个人,以我的能力最多也只能涉及他的一个侧面,因为表达欲过强,部分段落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更像随笔式的人物分析,充满了四不像之嫌。贸然动笔是我的轻妄。同时本文当中出现的其他角色,我也都抱着十分的尊敬去对待他们,然则下笔过程中总是有所偏废,若是在不自觉中冒犯到了谁,深感抱歉。也欢迎提出共同探讨。

撒加其人,在我看来,最大的特质在于一个“我”。尽管车田在原著中不止一次地提到13年前的他如同神的化身,像天使一般完美。但他实际上逃不脱对于“自我”的挣扎和实现。他是一个拥有能力,同时也自视甚高的人。他不介意将自己的能力惠及众生,那反而是对于他的认同和一种证明。然而,一旦出现对于他的“自我”的反对与否定,撒加就会落入无尽的深渊当中。

这样的人,是矛盾的,同时也是自私的。因为“我”最为重要,很多时候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即使是他给与别人的关怀和爱,也同样带着这种“自我”的特质,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独。

会有这样一篇文章,源于某次和朋友聊天时的一个脑洞。世间总说撒加才是最适合担任教皇的人选,史昂当年仅因为其精神状态不好就把位子传给了不如他的大艾是一种错误云云。我于是忍不住开始想,撒加是否真的一定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同在位已久的教皇史昂相比,诸人称赞的撒加是否真的毫无缺憾。

结论是否定的。如此自我的他,至少在13年前,缺乏担当一个领导者海量的胸襟,和信任他人的器量。比起史昂对他从一而终的信任,遇到什么事总是身先士卒自己掳袖子上,仗着自己能力高其他人谁都信不过。这点对于他光芒闪耀的各种优点来说或许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足以致命。

所以,想写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满身罪孽的背叛者从那个被他辜负了的老师身上,学到了最后一课,从而真正升华,完整了的故事。

是的。在我的心中,只有学会信任和走出自我的撒加,才真正完整了起来。我想,冥界篇复活后的他至少应该充分意识了到这一点,虽然是否能够做到又是另外一个见仁见智的话题。

用朋友的话来说,双子座的成长,就是一个从“爱自己”学会“爱他人”的过程。

此之谓撒加的“甦生”。

 

说一下写作过程当中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首先,作为一篇生贺这文其实着实不大合适,因为通篇都在追着寿星糊脸神马的我果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黑粉/(ㄒoㄒ)/~~但是,但是!即使这样隆哥我也绝对不是有意要忘记你的!你造为了在这一篇文中让乃(口头)出场我是多么煞费苦心地在塞双子的私货吗!大家其实都能看出来作者是个双子控的吧?【才见鬼!所以千万不要星爆我!

另外这文的结构其实着实有点小奇怪,一方面是因为作者笔力不继写出来的跟原来的脑洞本身就差了很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脑洞本来是作者一系列原著向脑洞的其中一个,并且显然不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有很多设定是共同的本来会放在其他脑洞里解释,问题是我秉承着脑洞自己爽完就够了才懒得写的宗旨,所以剩下的十有八九是无法成文的【。因此为了降低阅读障碍和奇怪的衔接,文里又塞进了很多其他七七八八的描述,所以也就变成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样子,作者自觉无颜,愧对江东父老!【土下座。

因为第一次正式写同人,本文存在着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感谢所有能耐着性子看到最后而没有被它吓跑的读者。很荣幸能与你们一同分享这个我爱着的人。

最后,还是那句最重要的话。永远的28岁生日快乐,撒加。 


完稿于2015.5.30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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